刊登日期 : 2021-12-03
與沈老(沈從文)聊天,時時可聆聽他從物質文化方面去認識中國文明的見解。
陳萬雄憶沈從文解說戰國文物 從中理解楚人文化的自信

現今仍清楚記得,大概是第二或第三次見沈老,晚飯後,在他們位於朝陽大街吉兆胡同的研究室,沈先生聯同王㐨先生和王亞蓉女士,為我們幾個門外漢,透過投影器,演示剛剛挖掘出來的江陵戰國文物。
當晚,沈老興致勃勃,為我們解說。他的全情投入,相信就是十年故宮午門上作講解的樣子。雖然我對文物的認識仍是模糊,但因沈老一晚的講解,對春秋戰國時期楚文化的發達,對楚民族與楚文化構成日後中華民族和文化的重要,印象深刻。中華民族和中國文化如何摶成又如何壯大的問題,自此在我腦中縈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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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晚與沈老的不少對話,都記不住了。其中一問一答倒還是記得清清楚楚。我問沈老,何以衣飾紋樣,在戰國時期的楚,其藝術已臻這麼高的水平?沈老回答,這樣的服飾紋樣的設計者,不是日後我們所理解,是出於一般工匠之手,而應是出於當時的高級知識階層,是當時文化藝術的最高表現。
看過了楚的衣飾圖案,聽了沈老的話,我衝口而出說,我們以往讀《史記》「楚雖三戶,亡秦必楚」一語,曾理解為楚人有着南方之強的特性,有復國的決心,強調勇武。現在才明白,這句話的背後原來是文化的自信。
陳萬雄難忘沈從文談中國文化史 令他觀念開竅

這樣的一個晚上,真是當頭棒喝,從而使我理解到中國文化史絕不囿於文獻,絕不能局限於文化哲學的範圍,而是自有更寬廣的天地。這是啟牖我日後走上要從物質和藝術文物等諸方面,要從眼所及的事物和山川環境,去認識中國文明的途徑。這是一種觀念上的開竅。
我們檢閱沈老的著作,自50年代,他已不斷著文倡導「用文物知識和文獻相印證,對新史學和文化各部門深入一層認識,才會有新發現」,「五百萬卷書若沒有人善於用它和地下挖出來的,或始終在地面保存的百十萬種不同的東西結合起來,真的歷史科學是建立不起來的。」
同時,沈老竭力鼓吹「古為今用」 ,要讓文化藝術普遍深入社會大眾,以讓傳統文化藝術轉化成新工藝。他這種種見解,放諸50年後的今日,依然振聾發聵。
與沈老談話內容雖多淡忘了,但是如何保護好中國文化,如何令中華文化藝術讓更多人認識,一直是沈老所關心的話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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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老是近代中國最偉大的文學家之一,同時也是一個卓越的學者。大多數人關注他由文學轉向學術的理由,但我個人更重視兩者間他在思想精神上的匯通:對人的自然生命、民眾真實生活的終極關懷,對根植於生活的思想感情和文化藝術的執着。從這裏,我們就容易理解他自撰墓誌銘「照我思索,能理解『我』;照我思索,可認識『人』」的含意。(三之三)
(經作者授權,轉載自陳萬雄《讀人與讀世》,標題及分段經編輯整理)